又是一个昏昏沉沉的中午,我站在厚德路上等妻子.一个男子远远走来,我的心突然有点紧张,他背上挂着个白色的编织袋,不合身的上衣,脚上有点裂口的胶鞋,果然是他---- "哑巴";. 他在一个垃圾筒前停下…, 原来他在捡垃圾.
二十多年前,一般家庭里的厨房都还有灶,烧柴用的,及储存柴火的柴火间.那时如果家中条件较好,则会雇人为其劈柴. “哑巴”就是这样替人劈柴的人,肩上背一把长柄的斧头外,还挂着一小串其他工具,配他非常壮实的身材. 那时,我住的大院里,有一些人就是哑巴的雇主. 哑巴很勤快,干起活来,不惜体力,而且不怕吃苦,别人叫他帮忙,他也乐于出力.因此,哑巴的生意看起来还不错.
可和其他人不同, 哑巴不仅不会说话, 而且有轻度弱智,有时似乎容易被人左右. 因此, 总有些人取笑,甚至戏弄他. 院子里有的小孩,包括我, 都以逗这个”傻大个”为乐. 哑巴开始可能没有理解他人的意思, 用傻乐回应, 有时到后来知道大概意思,则默默不予理睬. 一次又一次, 小孩们乐此不疲.
终于有一次, 我不再取笑哑巴. 那天下午,哑巴干完了活却没有回去,坐在院子里休息,他后面是大院的一块背栅栏围起的空地, 我们小孩经常穿过栅栏进到空地玩. 可是哑巴那天突然管起闲事,他不允许小孩进去.他哇哇乱叫,有点凶, 我们害怕了,跑了. 没过几天, 栅栏拆了, 砌起了围墙 --- 原来, 哑巴担心栅栏不安全,可能会倒下来压倒我们小孩, 不准我们过去. 可小孩们经常进进出出围栏,哪里会在意他的好意? 孩子们依旧把哑巴当成取笑的对象,可我却渐渐觉得哑巴有点可怜了.
放学时,往往在院子里会遇到哑巴, 遇到院子里的小伙伴们又在戏弄哑巴. 这时,我已不愿看到哑巴被欺负, 可又怕被小伙伴们嘲笑, 所以一遇到这样的场景, 总是偷偷逃回家.
那时,我在想哑巴没有爸爸妈妈吗? 后来,我知道哑巴有妈妈. 有一天, 我看到有一个老妇人和哑巴在一起, 她看上去有点老, 衣服很旧, 个子很小, 走路也不大稳.. 听人说, 她就是哑巴的母亲, 她是来看哑巴的. 哑巴弯下腰,母亲拿出毛巾给哑巴擦汗. 当时,倒没有什么感受, 当我长大成人后,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才明白那是母亲无尽的疼爱.
后来, 我还见过哑巴妈妈一次. 我和院子里的小伙伴在到文体广场(现奥林匹克广场)附近玩, 看到了哑巴和哑巴妈妈. 有哑巴妈妈在, 孩子们不敢上前欺负哑巴. 哑巴和哑巴妈妈在吃番薯, 妈妈挑了个大的给哑巴, 哑巴非常高兴,接过来就是一大口, 可又停下来, 把番薯递给妈妈,妈妈推却,哑巴坚持, 妈妈妥协了,咬了一口. 母子俩在那里坐了很久, 不时看到哑巴, 站起来, 哇哇乱叫,手舞足蹈, 然后又坐到妈妈身旁,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.
没有过多少年, 蜂窝煤替代了柴火, 接着管道液化气替代了煤, 哑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, 从大院里消失了. 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哑巴.
如今的哑巴又出现在我的眼前, 专心致志希望从垃圾里挑选值钱的东西, 其实就在我等人的这段时间里, 在哑巴之前,已经有两个人光顾这个垃圾筒, 和前面两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, 哑巴显得更有耐心和更沉稳得多,根本不在意周围的人, 有时抬起头, 看了我一眼, 又低头细细地寻觅. 二十多年了, 哑巴可能根本就不会想起, 身旁的这位中年人就是当初取笑过他的无数小孩中的一位.
我站在那里, 心里有点茫茫, 只是木然地站着, 直到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. 原来是妻子过来了, 我们俩约好了中午到金缘吃饭. 在餐馆坐下来, 我还想哑巴的事:
我们的社会在发展, 城市不断扩张. 可为何给哑巴的空间越来越少, 是哑巴不勤奋,不努力吗? 哑巴从小就没有受过教育, 又出生贫寒的家庭, 天生的低智商, 难道他注定要被我们的社会抛弃吗?
“你怎么了,不舒服” 妻子的话打断我.我赶紧笑笑摇摇头,"你认识刚才那个捡垃圾的人?”妻子马上又问. 妻子非常熟悉我,也很善良. 此时, 我却没有吭声..
我不愿和妻子谈论这个话题, 就像我小时候逃跑一样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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